遗忘

夏日阳光 · 发表于 2003-9-10 23:52:10

遗忘 
我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具身体。紫色头发，茶色的有些不太明亮的瞳孔。身材颀长，皮肤白皙。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双手臂上的皮肤。柔软的，有真正的皮肤的质感，但却像金属一般冰冷。我触电般缩回手。 
“怎么了，原先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身边的女人依然笑容可掬。 
“不，很好。只是，他摸起来很冷……”我的心里有悲哀的感觉，隐隐作痛。 
“哦，这不要紧的。只要你把能源供应开关打开，预热60秒，他就可以进入工作状态了，也会拥有和真人一样的体温。”她说着，解开他胸前的衣扣，露出一块平滑的，颜色与肤色相同的盖板，下面是能源开关。“要试试看吗？” 
“我自己来吧。”我希望唤醒他的是我自己。 
她礼貌地退开，我颤抖着伸出右手，摁下开关。 
嘀——冷冰冰的提示音。 
他的眼睑动了动，视线投向我，嘴唇微张。 
“敏也……” 
多么熟悉的声音，低声的，略微沙哑的，叫着我的名字，和从前一样，仿佛他就是他了，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伸出手，再次触碰到他手臂上的皮肤，温热而柔软。我屏住了呼吸。 
“原先生，满意了吗？” 
“啊……嗯，是的，就这样吧。” 
“那请跟我来取回您提供的声音数据，记忆数据，还有全息立体影像，并付清余款。” 
 
我们并肩走在街上，和所有人一样普通。没错，我们都是普通人，就像迎面走来或擦身而过的人们，或许是和我一样的生物人，或许是和他一样的人型机器人，无法分辨。人与机器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明显的界限，混杂着生活在一起。我想我可以尝试着把他当成已经变成游离状态的薰，掩埋起心中那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和来的时候一样，我打算乘坐27号海底隧道的特快列车回家。薰最喜欢坐这列车，因为只有27号隧道有透明的隔水壁。“在一片深蓝中用超音速穿梭，会让我觉得很畅快呢。”薰常常微笑着对我说。他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哥……”我迟疑着，但最终发出了这个音。“我们坐27号隧道的车回家？” 
“当然。我最喜欢坐27号隧道的车了，在一片深蓝中用超音速穿梭，会让我觉得很畅快呢。”他微笑着，嘴唇镀上明亮的阳光。 
这个笑容铭刻在我心里，亘古不变。 
 
我望着他，他望着车窗之外，脸上尽是愉悦陶醉的神情。这是薰的表情。看来他将薰的记忆和人格都兼容得相当完美。我使劲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去想象他脸部的那些精细的纳米材质的机械是如何相互牵动着使他露出那样的表情的。 
我希望他会教会我遗忘，遗忘一切残酷的现实。 
搭乘海底隧道特快列车的人依然很多，似乎6个月前27号隧道的坍塌事故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太大的恐惧或影响。也难怪，在这个群岛国家，海底隧道是最快速，最便捷的交通方式，而偶尔一次的事故是在所难免的。于是他们抱着再平静不过的心情，登上列车，前往各自的目的地。而我不同。我只坐27号隧道的列车，并且在通过那一片深蓝的时候，往往心痛得无以复加。我只是以此作为纪念薰的方式。 
列车在半圆形管状的隧道中高速行驶，无法看清海底的任何东西，不管是鱼群，海藻，或者珊瑚礁。 
“如果能慢一点就更好了……”他喃喃着。 
“那样就会像在游览水族馆呢。”薰曾经这么说着，遗憾之情溢于言表。而现在，他将这一切准确无误地再现，回忆蜂拥一般挤进我的心，让它胀痛不已。 
“各位乘客，终点站即将到达，请作好下车准备。谢谢使用27号海底隧道，全新超强隔水壁，更坚固，更安全。……”甜美的女声在每一节车厢响起，人们开始离开座位，向车门移动。 
“哥，要下车了哦。” 
“好的。” 
一切，不是都和从前一样么？ 
 
“那么，敏也，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来做饭。”他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 
我的身体一震。 
这个表情，这个声音……错不了，这是薰，他是薰。薰没有死，他没有死啊，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太好了！ 
我不由自主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身体，“哥，太好了，太好了……” 
“干什么啊，敏也。什么太好了？” 
“你没有离开我，真是太好了……”我的脸蹭着他的头发，软软的，很舒服。 
“说什么傻话呢，”他转过身来，用略略仰望的眼光望向我的脸，用双手抚着我的脸，说，“傻瓜，我一直都在啊，一直都在你身边来的。” 
“是啊，薰你一直都在的，一直……” 
“好啦，放我去做饭吧，已经6点多了。” 
“哦，好。”我松开手，看着他的背影进到厨房，同往常一样忙碌起来。 
薰……在我身边……一直都在…… 
真是的，到今天以前我为什么会那么悲伤呢？薰是不可能离开我的啊，曾经说过那样的话的薰，怎么会离开我呢？ 
18岁的薰用他细弱的手臂紧紧地抱住我,对我说,不要紧的敏也,有薰在,薰会好好让敏也长大,薰会一直在敏也身边的. 
那是在因为车祸丧生的我们的养父母的葬礼上,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的话,我铭刻在心的话. 
那天的阳光,明媚得有些讽刺. 
我和薰都曾经被遗弃,本以为上帝怜悯我们,施舍给我们一个家,而现在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恶毒的玩笑,让我们尝尽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还好,我有薰,有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希望的薰.是他紧紧地抱住我,不让我彻底地崩溃,是他说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离不弃. 
而那件事情……是梦吧?是吧……?是我做了一个又长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薰死了,他躺在病房内,而我在外面,我们之间隔了一道坚实的门.医生不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面目模糊得无法辨认. 
“原先生,经过齿型核对,我们确定死者是你的哥哥新仓薰.”在电话里,医生是这么对我说的.明晃晃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外透射过来,刺痛了我的眼睛，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突然变成一片惨白. 
就只是一扇门,把我和薰分隔在了两个世界.为什么?他是我哥哥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哥哥啊!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哥哥都认不出来呢?笑话! 
他们好残忍,不但不要我见薰,还把他分解成游离状态.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法定的程序,可是,薰的身体……就那样……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好可怕,好可怕,我的心好痛. 
那是梦,那是梦!我这样不断的告诉自己. 
可是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得连现在想起来都让我浑身发冷,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也.” 
薰…… 
“敏也.” 
“薰……” 
薰站在我面前,弯着腰,眉头轻蹙,眼睛直视着蜷在沙发上的我. 
“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的声音轻柔得就像一阵微风,他的手指轻轻的在我的眼角一掠,我顿时感到温暖. 
我抓住薰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暖的,是暖的.是薰的温度. 
“敏也……?敏也,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薰只是任由我抓住他的手. 
“哥……哥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是啊,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敏也身边的,一直.” 
“哥,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是啊,我不会死,我不会丢下敏也你不管的.就算要死,也要和敏也一起死,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啊,在爸爸妈妈的葬礼上.” 
太好了,薰.你知道吗?那个梦真的吓坏我了呢.那样的梦,我再也不要梦到了. 
“对了,该吃饭了敏也.我炖了排骨哦.”他把我拖到餐桌旁. 
我习惯性的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碗筷.嗯,这个味道,是薰做的没错.好棒! 
“我开动咯!”我夹了一块排骨径自往嘴里送,而薰只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我吃. 
“薰你……不吃吗?”我这才注意到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吃……饭?”薰的表情突然顿住,目光黯淡下去,他的动作仿佛静止了一般. 
我愣住了.而薰却很快恢复过来,带着惯有的微笑,对我说, 
“对不起,我没有安装关键词为‘吃饭’的动作指令.” 
………… 
………… 
………… 
我突然没有了食欲.我扔下碗筷,离开了餐桌,转身上楼. 
“敏也,怎么不吃了?” 
我没有理会那个熟悉的声音,进了房间,狠狠地摔上门. 
…… 
“对不起,我没有安装关键词为‘吃饭’的动作指令.” 
“对不起,我没有安装关键词为‘吃饭’的动作指令.” 
“对不起……” 
“混蛋!”我对着门用力踹了一脚,材质优良的门却连一点点裂痕都没有. 
薰…… 
该死,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我本来都快要忘掉了,我都快要忘掉了啊…… 
我瞥到了墙角的电话。 
有些犹豫的,我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人型机器人售后服务中心.请问您购买的机型及其编号.” 
“FC……FC4527……” 
“请再次确认机型及其编号.” 
“FC4527.” 
“资料读入中,请稍后. ……资料读入完毕.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问题?” 
“我想问……怎么才能让他……吃饭.” 
“该机型的消化系统是完备的,但进食的动作指令程序还在开发中.等到程序开发完毕,我们会以电子邮件的形式通知给您,届时您只需要将机器人送回本公司安装补丁即……” 
砰------ 
越听越生气,我索性砸了电话. 
“敏也……” 
他,不,它在门外叫我.可是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敏也……” 
我仍然固执地沉默着. 
“敏也，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但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会好一点吧?有什么痛苦,让我们一起来分担好吗?我不想你有独自背负的痛苦啊……敏也,你有我啊.” 
开了门,我看见薰纠结的眉头和微红的眼眶.他仰起头来看着我,嘴唇张阖着念着我的名字. 
“敏也……” 
你有我啊. 
“薰.”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管自己的眼泪是不是会沾湿他的衣服.对我说这样的话的,除了薰,还会有谁. 
“敏也,不要哭敏也.有我在啊,所以你不要哭.”他把嘴唇贴在我的头发上,温柔地对我说. 
“薰,你是薰吧?对不对?对不对?” 
“是我啊,敏也,是我.薰在这里,薰在敏也的身边,一直都在的.” 
薰. 
是你,是你. 
就算是做梦也好,不要叫醒我,让我一直梦见你. 
我真的,没有办法活在没有薰的世界里啊.(2003/8/3 21:06) 
-to be continued-

冷》《俊 · 发表于 2003-9-11 00:48:41

!提个建议~ 下次发文章可以不可以分开发呀！！一次一部分 呵呵纯束个人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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